【薛晓薛】《分魂幻魄》（一发完结）
*情节放飞慎入
1.
在那段被称为末世的时期里，全体人类患了一种病，三魂中有一魂离体，以肉眼能见的精神态浮在主体周围，混沌没有固定的形状，见到同类就吞噬，被称为分魂。
分魂是年龄病，只有满18岁的成年人会得，得病的人因为魂魄不全，没有自主的意识，成日顶着雾一样的分魂在街上游荡。而分魂间互相吞噬，被吞噬了分魂的主体会立刻倒地死去。相反，如果仅仅是主体死去，分魂则脱离主体，继续飘游，直到被另一团分魂吞掉。
得以在这场灾难中幸存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他们的分魂有幸继承七魄当中任意一魄的情绪，拥有了自主的意识，幻化为小猫小狗或者实力强大的异兽保护自己的主人，被称为幻魄。觉醒了幻魄的人类，只要幻魄不被吞噬，就可以一直保存自己的神志，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甚至获得强大的助力，和分魂作战。
2.
晓星尘的幻魄是一个小少年。
他可能是唯一一个拥有人形幻魄的人类。
但是唯一并不是最好的，起码周围的人一点都不羡慕他。因为人形幻魄意味着更加独立的意志，和极其弱小的作战能力。
和其它带着自己的强大幻魄，冒着危险四处清扫分魂的幸存者相反，为了保护他的幻魄免遭吞噬，晓星尘不得不龟缩在幻魄拥有者们建立的堡垒里。
3.
“累赘。”堡垒里的人常常这样嘲笑他。
晓星尘出门买菜，卖菜的老太太坐在摇椅里面，她的幻魄是一只小猫，正伏在她肩膀上打盹，老太太斜睥着他，叹气道：“我的儿子，跟着队伍出去做清扫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像有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这里享受庇佑。”
晓星尘不说话。
小少年抱胸站在远处，反唇相讥：“是的呢，比如你，幻魄是一只没用的小猫。再年轻个三十来岁，貌美如花，那就不止可以心安理得的待在这里享受庇佑了，说不定可以摆脱三等民的身份，躺在权高者的臂弯里面，吃香喝辣！”
晓星尘喝止他：“住口。”
小少年嗤了一声，别过脸去。
4.
他们之间关系不好。
这倒不是小少年最先挑起来的，问题出在晓星尘身上。
幻魄觉醒的第二天早上，晓星尘醒过来，发现一地的断臂残肢，没有血，只是断臂残肢，而只剩下一腿一臂的小少年正伏在地上，艰难地捡起那些被搅碎的肢体想要拼回自己身上。
晓星尘还以为半夜遭到了分魂的袭击，奇怪的是，面对如此惨景，他本该因此感到极度的担忧，可他心里只是淡淡的，除了惊讶，别无其它。
出于礼貌，他还是上前去查看、安慰，顺便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少年左手还捏着他右手的碎块，抬起脸道：“您潜意识里似乎并不喜欢我。您晚上入睡的时候，控制精神力将我搅碎了。”
晓星尘哑然半天才道：“搅碎？我怎么能搅碎你……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
小少年眼睛黑沉沉的：“时刻都在发生，幻魄本身就是从主体身上分离出来的，主体可以控制幻魄做任何事。
“只不过他人的意愿是驱使幻魄去战斗，而您的意愿是，将我搅碎。”
5.
晓星尘不知缘由。
但凡他入睡，第二天见到的总是小少年还来不及拼回去的残破的身体。
关系变得恶劣就是在这日复一日中。小少年似乎决意报复他，他不再试图在晓星尘醒来之前把自己拼回去。某天晓星尘醒来的时候，小少年的头颅就歪在他枕头旁边，下面没有身体，七零八落的碎块散得到处都是。幻魄的碎块只是透明的有形状的碎片而已，所以那个场景并不血腥，只不过看起来很惨淡。
晓星尘第一次看见他碎得如此彻底的模样。
依旧没有担忧，也不觉得难过。
但是出于一贯的善良，他开始控制自己的睡眠。当他发现即使一天只睡一个小时小少年也会变成碎块的时候，他尝试不睡觉。
小少年没有再被搅碎了，但是晓星尘的身体垮掉了。
晓星尘病得昏昏沉沉，不知道哪里来的意念强撑着他不睡过去。小少年坐在床头看着他，作为没有实体的幻魄，并不能照顾这副躯体。
小少年开口说：“我那天吓到您了吗。其实没有关系的。幻魄只要不是被吞噬，即使碎成米粒大小也可以拼回去。没有神经，也不会感觉到疼，碎成一块一块完全是无所谓的事情。但是您不睡觉，病死的话，我就会彻底消失了。”
于是晓星尘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6.
再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小少年。
试图召唤他，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小少年出现了，完整的模样。
“多给我一点时间就可以完全拼好了。”
小少年站得远远的：“不过我本身就是能力弱小的幻魄，加上每天来这么一遭，精神态的能量会很快逸散，即使接受训练我也无法成为可以战斗的幻魄，而您的苦果大概是：被迫接受堡垒的保护，以付出劳动为代价，最后沦为三等居民。”
晓星尘接受了，事实上他也做不了什么来改变现状。如果执意要参与到清扫分魂的任务中去，以小少年的微末能力，必定很快被吞噬，那结局就只有死亡一条而已了。
7.
卖菜老太太的儿子没有死在外面。
在数年生死不知的清扫任务之后，回来了。
老太太当然把当日遭到的侮辱性的言语诉了苦。麻烦找了上门来。
晓星尘成年以前，没有弱小的幻魄这样的把柄，是常年独自背一把剑在堡垒外观察分魂的行迹的。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的话，他根本没什么可以惧怕。但是时机不巧，他病了。
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健康了好几年于是偶尔有一天总该生一场病的那种小病而已。
发烧，头疼，眩晕。过几天靠喝水就能好。然而恰恰是在这个时候。
老太太的儿子带着几个哥们闯进来，末世以前混混的套路，嘲讽、打、砸、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砸在地上，狠踹。晓星尘喘着气，血从破了了额角流下来，约莫内脏也在打击中受到伤害，口中溢出血丝。
幻魄们参与不到这种事情当中来，几个幻魄——一头金钱豹，一只虎形的异兽，一只金雕，在旁边不能插手地看着。
小少年就是这个时候绕到了它们的身后去。
8.
这是发生在堡垒里，目前性质最恶劣的一个命案。
三名幻魄拥有者，因为幻魄被吞噬而死亡。
逞凶者不是一团无意识的分魂，而是另一个有主的幻魄。
前所未有的恶劣罪行惊动了上层，晓星尘被关进牢房，而小少年被隔离在一个禁锢精神体的透明罩子里。
“不会是他。他没有作战能力。”晓星尘试图解释。
“即使是弱小的人形幻魄，就像普通人类一样，经过训练也可以拥有一定的战斗能力，如果他是其中的格外出众者，就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吞噬三个幻魄。”
“他没有接受过训练……也没有那个可能！”
他不得已把小少年每天每天在他睡梦时被搅碎的事情托盘而出。
“精神态的能量因此很快逸散？他这么和你说？”
晓星尘抬头：“什么意思，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理论上来讲确实如此，但是身为主体，凭什么自幻魄新生起就有如此大的恶意，睡梦中搅碎他？事实上，除了主体的意愿有可能造成精神体破碎以外，精神体也完全可以通过自残达成这个后果。现在我们有理由怀疑你的幻魄身为人形，智慧很高，从一开始就以自残的方式来逃避危险的战斗。”
“……”晓星尘沉默了一会儿，“那又怎么样，即使是自残，毕竟使得他的能量每天逸散不是吗？他没有能力吞噬三个强大的幻魄，何况其中还有一个进化的异形。”
“不，你自己也说了，自从你那次抗拒睡眠失败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以破碎的状态出现在你面前，而是声称，已经把自己拼好了。”
9.
他们决心拿出证据。
很简单，隔离着小少年的透明玻璃罩外面有监控装置。
晓星尘只需要睡一觉，看看这个幻魄是不是真的会在这期间被搅碎就行了。
晓星尘花了很久的时间入睡，醒来以后，那群人神情古怪。
“出乎我们的意料。”
“也许你真的是被冤枉的。”
晓星尘看到了录像。玻璃罩子里面的小少年原来侧靠在罩壁上，然后突然捂住肩膀蹲下去，他的脊背剧烈地抖动起来，之后，突然，手臂就从肩膀上被扯裂，随之迅速碎成一块一块，紧接着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也一点一点被撕下来，直到小少年变成一堆零零散散的东西。
这个过程中晓星尘看见了小少年抵在玻璃罩子上面的脸，很扭曲，很痛苦，牙齿咬在嘴唇上，如果幻魄有血，那应该已经咬地鲜血淋漓。
他记得小少年曾经告诉过他，幻魄没有神经，感觉不到疼，碎成一块一块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迟钝地想了一下和小少年生活在一起有多久。
五年．
起码有一千八百二十六天，一千八百二十六个晚上。
10.
“我有一个疑惑，一直没有问……
“为什么我会在睡梦里，把你绞成碎片呢？”
“毋庸置疑，您讨厌我。不知道究竟出自什么原因，总之，您讨厌我。”
11.
“……那么你知道那三个幻魄拥有者，是怎么回事吗？”
“我吃了他们的幻魄啊。我也被吃掉一手一脚，不过因为我拼命吃回去，所以后来又长回来了。”
“……可是你分明没有战斗的能力。”
“我以为您起码会夸奖一句干得漂亮呢。结果还是一如既往的……这有什么呢，这些幻魄只和没有意志的分魂战斗过，从来也没有受到过同样来自幻魄的袭击，何况，我确实很拼命地在吃啊。”
“算了。不要再提起了。”
12.
他们两个最后还是没能成功从监狱中走掉。
这次是最高级的指令。
因为这么久以来，末世，分魂病的源头，终于露出了端倪。
对分魂行迹的观察的结果显示出，所有的分魂都处于吞噬与被吞噬中，长久下来，分魂就有了强弱大小之分，强食弱，又被更强所食，这个近似于食物链的吞噬体系中，最高等级的那一个，在几乎将境内有火候的分魂吞噬殆尽以后，终于露出了他的面貌。
那是一个拥有主体的分魂，分魂中的最强者，它甚至不再以白茫茫的一团雾的形式存在，而凝成一个珠子，装在一个布袋子里，挂在那个主体的身上。
也许该说，那个主体才是比分魂还要可怕的，他此时正往堡垒这边行进。
寥寥的资料里面有拍摄到的，那个主体的照片。
那是晓星尘的幻魄的模样。
13．
为什么分魂之间会相互吞噬。
这些吞噬来吞噬去的把部分分魂，最后都被凝结在那颗珠子里，而当珠子几乎凝集了所有的分魂以后，竟然还不罢手，甚至朝着堡垒而来。
他们猜测到：主体丢失了一个魂魄。为了找到这个魂魄，不惜发起了这场长达数年的分魂灾难，通过吞噬，来聚集魂魄，从中找到他需要的那一个。
无疑，小少年就是那个被丢失的魂魄。
他们给主体取了一个一目了然的名字：魂源。
魂源究竟是主动制造的这场灾难，还是在偶然的末世契机里因为本能而造成了现在的结果，他们不得而知。他们需要思考的是该怎样应对目前的局面。
怎么阻止他。
是把他需要的那个魂魄销毁，还是把那个魂魄献上。
14.
献上。
漫长的争斗之后，堡垒选择了臣服与妥协。
一个凝结了几乎现有所有分魂力量的分魂，不是堡垒中人任何一个幻魄可以与之战斗的。
他没有得到丢失的魂魄，就有如此令人畏惧的力量，不能抵抗的力量，那么销毁了那个魂魄，情形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如赌一把，献上——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小少年浮在晓星尘的背后，问他：“您要去吗？”
小少年说：“您想当救世主吗？如果此去注定身死道消，连累我一起，您也决意要去吗？”
晓星尘摇摇头：“我只是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又坦白地说：“我不明白原因，但是事实确实是，你消泯与否，我都感到，与我无关。”
毕竟从一开始，被绞得粉碎也好，被关起来也好，他都没有为这个幻魄难过过。或者说，从小到大，他的行事只出于社交的逻辑，其实他没有为任何人难过过。
15.
晓星尘少掉的那一个魄，是第五魄：非毒。
喜、怒、哀、惧、爱、恶、欲。主爱的那一个。
少掉一个魄，什么也干不了，所以有另一个人，用自己的非毒魄给他补上了。
这一魄被补上，不是近两年的事，不是末世开始之后，也不是用末世开始之前就可以形容。
这可以追溯到好几生好几世之前。
那个人把碎掉的魂魄拼拼补补，穷尽一生都没有聚齐全部。
最后他祭了自己的魂魄来打那一个补丁。
至于末世，是真正的末世，没有什么特殊的缘故，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控。魂离人身，魄离人情，是这个世界的秩序在彻底崩塌。从此不会有转世，不会有下一代，小世界的规则已经彻底无法维续，仅此而已。
薛洋一魄残缺，是规则崩塌后的第一个开刀者，是第一个患分魂病的人。
他唯一的强大之处在于，寻找魂魄的执念，使得他竟然赋予了分魂最具毁灭性的一个特性：吞噬。
至于如今，他吞掉了几乎所有的分魂，为了找一个魄。
只是不知道他找的那一魄，是自己的魄，还是很久很久之前就没有找到那一个罢了。
16.
晓星尘看见魂源了。
确实是一个，和小少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只不过双眼很空洞，没有神采，腰间挂着一个小袋子，分魂珠在里面发着光。
他在路上慢慢地走着。如果不是那双无神的眼睛，其实看起来还挺鲜活。
“如果我把你还给他，他的眼睛会重新亮起来吗？”
晓星尘轻轻地问道。
“或许吧，”小少年说，“我唯一肯定的一点是，他的眼睛如果亮起来了，你的就会永远暗下去了。”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一股力量推着他往那边去。
这股力量和每日每日把他绞成碎片的力量是一样的，来自于晓星尘的意念，幻魄无法抗拒。
直到小少年彻底没入到那具躯体里面，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晓星尘的脸。
其实也没有很久，他们相处了不过仅仅五年多一点，这五年里面，没有一天晓星尘是不讨厌他的。
17.
分魂者的双眼亮起的一瞬间，他脱口而出：“你的魄！”
他的手抓向腰间的袋子，紧接着他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晓星尘。
晓星尘三魂六魄溃散之前，明亮的分魂珠被一只手按在他的唇间。
“吞下去！”
薛洋发狂地按着他：“晓星尘！吞下去！”
晓星尘眉头皱着，喉结滚动了一下，那颗珠子就滑进他的胃里了。
薛洋大松一口气，他抱着晓星尘的肩膀，和他一起脱力地坐倒在地上。
晓星尘涣散的瞳孔渐渐凝回去，而薛洋紧紧搂着他，非毒魄的记忆正缓缓流淌入他的脑海。
他愣了一下，苦笑起来：“我以为你会很喜欢它。”
“从前你就只喜欢它，撒娇，胡闹，贫嘴，说笑话，还有恋慕你。你只喜欢我的非毒魄。其它的六个魄，有一点点掺和进来，你就不要了。”
“没想到连你最喜欢的这个魄。这五年都是这样活的。”
没有撒娇、胡闹、贫嘴、说笑话。除了依旧恋慕晓星尘，没有一点和从前相像，好像在相看两相厌一样，冷漠地相处着。
“你怎么会是讨厌它的呢？”
“可能也不是，仅仅是讨厌我吧。讨厌到这个份上，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东西，都恨不得全部绞碎。”
晓星尘低低地咳嗽着。薛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没关系，现在的这个是你的魄，
“我找到它了。”
18.
晓星尘一直没有说话，世界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也无话可说。
堡垒时刻检测着这边，很快他们的枪管炮就会对准“魂源”，当然连他也一起瞄准。
不过没有关系，什么都改变不了，失去规则的世界，很快就会塌掉，谁也别想活下来。
冷冷清清地活了这一辈子，感情又突然随着魂魄一起回来，其实是很奇妙的感觉。
尤其是在这种景况下。
多么合适。
什么罪过与仇恨，和末世比较，算得了什么。
他微微抬起手，手指在薛洋的肩胛骨上，要触未触的地方不动了。
不，我要罚他。
我一句话也不会说。
晓星尘难得有些得意地想，眼泪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19.
人非草木。
他不讨厌他。
第一次决绝地绞碎非毒魄，是在很久之前了，他又年轻，又太极端，又太懦弱，恨了，就绝对不要爱。
所以他把自己的非毒魄，碎得七零八落。
碎得哪里也找不着。
连带着对后来补上的，那个人的非毒魄，都没有一天客气。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