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嫉妒心和孤僻症和自大狂（下〈完结〉）
*一个嫉妒心无需再嫉妒，孤僻症不会再孤僻，自大狂觉得exm？的小故事
孤僻症姓晓。来头很大。
高级家居设计属于文贵名权，这话其实没有错的。
孤僻症就隶属其类。而且能入列文类之首。
他的老师是近现代文学史上贡献极大的人物，世代书香，孤僻症自老师那里学成以后，又奉中央命令出国进修，历时四年。
孤僻症独来独往，出国之前，只有自大狂和他是朋友。临行前玩笑道：“出去了我是无根浮萍，回国之后才能重新扎下根来，到时候我的住处还要多多拜托你。”
话虽如此，但圈内的人无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平等的机会，对于他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事事由得自己，中央培养他，就要表现出优待他，他的住处，必然要有不止有一个方案，最后择优录选。
贵、名、权类属意的设计，还能说个人喜好，被文人选择的设计，足以上升到文化艺术的层面，意义堪当御赐牌匾。这并不是太夸张的事情。
现在孤僻症回来了，当然是圈子里的大新闻。
确认消息属实后，自大狂秉着拜访的名义前去和他见了一面。
孤僻症沏好茶在临时处所等他，自大狂笑意还未从嘴角现出，目光先僵住了。
他急急地快步过去，惊道：“你的眼睛？”
孤僻症邀他坐下，平静道：“在国外的时候出了点事情，今后恐怕都好不了了。”
自大狂说不出话来。
中央培养孤僻症，无非看中孤僻症师门世代的名声，等他进修回来，是要安排他进文化部，赋予他权力，做秉承一点中央意识的国内文学统筹者的。
现在孤僻症双眼已盲，即使今后不影响他创作，但前途种种无疑化为泡影，他仍可以做文化战场上一名提笔的大将，却已不能做帷幄全局的主帅。
他今后只是一个名声大些的普通学者而已了。
孤僻症不以为意道：“对我而言或许是好事，我现今自由许多了。”
自大狂沉默了一会，转而问道：“你回来有些时候了，现在仍未落脚，是……”
孤僻症笑笑：“即使是瞎了，样子还是要做，不然岂不是显得亏待，以至于寒了人心……况且我如今双眼不便，对居所要求更加复杂，上面不会撒手不管的。我听说如今界内不再是你一枝独高，有新秀与你争锋相对，说不得当初对你说的那句拜托，一不小心就落空了。”
自大狂闻言不语。
嫉妒心在社交网站上放弃怼人事业突然哑巴，不是为了其它，正是听闻孤僻症回来的消息，专心完成他的设计图纸去了，不仅仅是结构，家具也选了材料制了模型亲自设计，甚至制作时都不嫌外行地上去动了手。
短短几周时间，竟叫他进度完成大半。
又几天，果然收到参与设计的邀请函，见面会之前，嫉妒心破天荒地在商场逛了整整一晚上，选了一套作风休闲的衣服，在导购姑娘的面前晃了几圈，直到确信姑娘眼里已经开始冒星星，才满意地掏了腰包。
次日的见面会以酒会的形势进行，孤僻症不习惯这种场合，没离座地草草说了几句就躲到书房里面去，把地盘留给前来的设计师，至于中央，场面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由得孤僻症躲进书房找清闲，安排在他身边明明暗暗的警卫也都撤走了。
嫉妒心端着一杯酒到处乱晃，有凑上前来搭话的一概一脸不耐地拍开。自大狂在大厅的中心地带，白色西装像个靶子，即使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近，毕竟抵不过后辈巴结，应酬不断。
嫉妒心见自大狂吸引了大量火力，毫不愧疚就转身溜走。不多时没遇到什么阻碍地在书房找到了正在摸书的孤僻症。
他举一举酒杯，刚要打招呼，听到动静的孤僻症已经抬起头转脸过来。
一声招呼卡喉咙里，嫉妒心面色难看地在门口站住，良久突然把酒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甩门出去了。
孤僻症皱着眉头警惕地从书桌前站起来，还没动脚，又听见脚步声蹬蹬蹬回来。
嫉妒心拎着抹布，蹲下去骂骂咧咧地把酒杯碎裂的碎片一一捞进衣服口袋里，抹布抹干地板上的酒液，一阵丁丁当当的声响，不一会儿打扫干净了，站起来瞥了孤僻症一眼，又走了。
嫉妒心一刻没有多呆，黑着一张脸回到家里，把沾了酒渍的外套往沙发上一甩，在一地木屑中找到他的设计图纸，盯着看了两分钟，一把撕个粉碎，骂道：“弹琴给牛听，化妆给猴看！设计你妈！”
骂完冲进书房拔了刻刀出来对准客厅玻璃箱里陈列的小模型。
——他还能怎么样，除了改还能怎么样！
酒会结束后，自大狂开始着手查阅资料完成他的设计，他不知道孤僻症身边的警卫已经全部撤走，就没有再前去拜访。一众设计师得到的期限是三个月，户型不定，地段自选，三个月后得把即刻就能入住的成屋摆上来，不可谓不紧张。
相较之下嫉妒心显得清闲许多，由于提早进行的准备，在头一个月濒临月尾的时候他就完成了大部分事务，剩下的大多归装修工。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他开始三天两头地缠在孤僻症身边。
孤僻症不知道他就是那天闯进书房的莫名其妙的人。
嫉妒心只是坦明了他就是那个一直和自大狂不对付的新晋设计师。摆出一脸虚心请教的样子，说希望了解一下孤僻症的偏好，好为他的设计做参考。
照孤僻症的性格本该不近不远，不是轻易能与人相熟，但驾不住嫉妒心贯会撒娇卖巧，三两句将他逗笑，嫉妒心常邀他出门到公园散步，也不拒绝，随他去了。
孤僻症看不见行走不便，不愿嫉妒心陪他盲道上慢吞吞地走，于是提议道：“你若不嫌麻烦，我可以做轮椅，劳你推着我走，好过在路上磨。”
嫉妒心问：“你不介意？”
孤僻症道：“没什么好介意的。”
嫉妒心笑笑地：“还是走吧，这一带沿江，空气很好，和公园也没差，不用赶。”
又道：“见面会那一天你在前厅待了没一会就走了，许多设计师没有看清你，他们不知道你的不便，恐怕设计出来的都要偏题了。”
孤僻症摇摇头：“我要住，也只住一间屋子，其它的都要闲置的，他们按正常思路设计，将来还可以转手卖给其他人，不至于合了我的不便，结果反而成为鸡肋。”
嫉妒心凑到他耳边问：“你觉得我会赢吗？”
孤僻症笑而不语。嫉妒心明白他的意思，不服道：“你从前和那个自大狂是好朋友，知道他设计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却从没见过我的，你若是见过，就知道我不会输给他。”
孤僻症安静地听着，微微侧着头，二人在江边一步步地走。
半个月后，嫉妒心邀请孤僻症到他家里做客。
没想到这一做，孤僻症就成了嫉妒心家里的常客。
嫉妒心盛情难却不说，孤僻症刚刚回国不久，几乎没有认识的人，住的地方是临时处所，东西并不如何齐全，生活也不算方便，书架上书倒是多，但都能摸不能看，过得实在无聊。即使是生性孤僻的人，孤僻是一回事，无聊又是另一回事了。
嫉妒心于是总邀他来，偶尔天色晚了，索性留宿一晚。二人一个仰躺一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看电视，听电视的听电视，时不时孤僻症疑惑地问道：“钓上好大一条鱼，如此惊讶的语气，究竟是有多大？”嫉妒心就回：“不是鱼的问题，钓鱼的姑娘很漂亮。”
孤僻症初来，常常磕碰，有时是矮茶几的桌腿，有时是鞋柜上的小摆件，不过等下次来，这些东西就都没了，后来拐弯和房门的地方还出现了按摩毯，踩上去就知道是到了什么地方。渐渐的熟悉以后，已经可以自如地走动，到阳台边上晒太阳、去洗手台洗水果，乃至给嫉妒心递抽屉里的糖罐。
有一次嫉妒心对孤僻症说：“你现在这样也挺好，不像从前，走到哪都有人暗处看着，几乎难以近身。”
孤僻症手支在额头上，有些犯困，直觉地知道这是实话，微笑着“嗯”了一声。
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把他的手放下来摆平，还嘀嘀咕咕地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从来都是烂好人一个。”
又一个半月后，时间截止。受邀的设计师带着照片又齐聚在孤僻症那里，几个业内元老级的前辈也到场，替看不见的孤僻症做评定，筛选掉一些不必要的选择。自大狂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低头整理手上的照片，其它设计师聚在一起相互比较，唯独他一人目不斜视，颇有一点本宫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妃的味道。
嫉妒心依旧是到处乱晃，不时趁着人没到齐场内混乱混过去捏捏主座上孤僻症的手指。
不久人到齐了，嫉妒心随着众人落座，正好在自大狂的身边，他扬一扬下巴，低声道：“既然是曾经的至交好友，你这次的作品必然充满人情味吧，不知道究竟能做到什么样子。”
自大狂难得地接话道：“你性格使然，难免浮躁，何况对我怀有如此强烈的敌意，我也想知道你能做到什么样子。”
这回倒是嫉妒心神秘地笑笑，不说话了。
此时灯光暗下，小型放映机开始在屏幕上轮流播放众设计师带来的现场照，底下几个老头儿拿着笔，不时交头接耳。
然而待幻灯片放映完毕灯光亮起，露出坐在屏幕旁边的孤僻症时，底下陆陆续续开始响起哗然之声。
见面会那一天许多人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此刻被孤僻症眼睛上蒙着的白色布条清楚地揭示。
当即有人在下面喊道：“这不公平！当初没有告诉我们！”
孤僻症解下布条，露出下面一双不仔细看几乎不能发现异常的眼睛，没有说话，反而是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设计师呵斥道：“无论哪行哪业，细心是最基本的要求，关注客户诉求是最浅显的道理。你们有人遗漏细节，也还有另一些人注意到了并在设计中简化复杂的构造，加入便利要素。非但不反省自己的错误反而去指责客户，学的东西都……”老评委想说“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碍于修养，胡子颤了几颤，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接道：“都到哪里去了！”
显然，在设计中注意到孤僻症眼睛的问题的并不止嫉妒心和自大狂两个，也有部分细心的设计师在见面会那天孤僻症短暂的露面时间里观察到了问题的重点。
老头一番话之后，底下也没人出声了，于是几个评委一起，把不符合要求的设计都通通剔除，最后只留下六张图。
这六份作品已经不能光凭借照片做出判断，需要孤僻症亲自到室内体验，饶是如此，几个元老级的老头儿路过嫉妒心身边时，还是有人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责怪道：“你这次怎么回事？个人意志如此之重！”
嫉妒心无辜地耸耸肩膀。
除了嫉妒心和自大狂以外，其它四间屋子的设计水平相当，理念相近，拿到外面去各自都是相当优秀的作品，但是挤在一块，就难免显得平庸。几个评委简单地点评几句，没有额外多说什么。
而到了自大狂的设计门口，大家都隐隐表现出了期待——就照片来看，这间屋子无疑是最出彩的。
自大狂自觉地站出来做讲解。
首先是指纹锁，拧动门把手，入目第一观感是自大狂素来拿手的白色基调。
“我在此次的设计中加入了大量的科技元素，指纹锁还没有输入数据，如果入住，只要在这个机器上录取指纹和备用指纹就可以投入使用，其次我未地板设计了一定程度的倾斜，不会影响走动，但是足以通过对斜坡的触觉来判断方向。
“阳台上设了一个小花圃，不过不需要人工灌溉，它在斜坡的最低处，平时的生活用水在排入管道后会进入这里的土壤。
“除了布艺家具以外，其它大部分家具固定在地板和墙面上，不会轻易移动，有其固定的位置，采用流线型设计，因为弧度的存在，除了造型上简洁美观，只要不是恶意撞击，很难对户主产生较重的伤害。
“除此之外家电基本采用自动化设计，感应水龙头，感温调节器等等减少了日常琐碎的劳务，美中不足的是为了使这些电器更好的融入居住环境我被迫选择了固定的材料，造成了整体色调以白色居多，显得单调，为此我在平时走动间难以触及的地方增加了摆架，一些有趣的小摆件可以消除这种单调感。”
说到这里他突然瞥了嫉妒心一眼。
“以及，为了避免清洁的不易，我在铺地板的时候选择了颜色淡青灰色带有纹路的木质地板，摆阔离地约一尺高的墙面，这种地板除了防滑，也易于清理。”
“……”
孤僻症已经顺着地板弧度细微的倾斜方向走到阳台的花圃前面，他伸手摸了摸探入护栏里面的鲜嫩草叶，微微偏头冲着自大狂的方向，低声道：“很有心，谢谢你。”
自大狂万年冷漠的脸难得柔和下来。
嫉妒心在不远处翻了一个白眼。
最后轮到了嫉妒心。
几个评委在看过自大狂的设计以后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嘴上没说，但在他们心里胜负已定。
从照片上看来，嫉妒心这次的配色极其出彩，和他平时的商设风格大相径庭，透露出的温馨使得那张照片第一眼看去就仿佛是摄影师以暖意为主题的作品，四处可见的轻型糖果罐很好地融入到整体的色调里。无比贴近生活的主题。但是坏也坏在这个配色上。嫉妒心于此表现出了强烈的个人意志，因为当户主是一个目不能视的盲人，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他将大部分经历花费在配色上，那么在其它地方就必然有薄弱的环节。
嫉妒心才不管这些人心里都想什么。他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几乎是在门开启发出轻响的一瞬间，孤僻症微不可闻地“咦”了一声。
自大狂就站在他身边，闻声问道：“怎么了？”
孤僻症摇摇头道：“没什么。”却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众人蜂拥到屋子里。
而孤僻症在摸到离门口最近的鞋柜时，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讶色。
他来过这儿。甚至可以说，他常来这儿。
不用再前进一步，他就知道前面是塑料制的按摩毯，再往前几步贴着墙的是一张极其柔软的沙发，沙发旁边本来是四脚的矮茶几，后来因为常常磕到他膝盖换成了独脚固定在地上约一米高的圆形玻璃茶几，他甚至可以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去往阳台的路径，那里有可以蜷缩着晒太阳的一张藤椅。
嫉妒心没有一点想要解析的意思，径自越过那些几乎是立刻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元老们，倾身凑到孤僻症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孤僻症愣了一小会儿，嘴角突然绽开一抹笑容，欣然点头。
除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女设计师认为嫉妒心的设计更有人气儿以外，其它几个评委老头儿怎么都不能理解自大狂的设计为什么会输。包括自大狂自己。
他直觉地觉得问题就出在嫉妒心那天凑到孤僻症耳边说的那句话上。
直到后来有一天三个人神态各异地围坐在那张独脚玻璃圆几旁喝茶，孤僻症才把此时自大狂已经有所察觉的谜底告诉了他。
“你喜欢一个人的屋子还是两个人的屋子？”
那是此时正臭着一张脸对自大狂进行死亡凝视的嫉妒心当时说的悄悄话。
自大狂哑然无言，他没有忍住自己的冲动，从桌子底下伸出手，冲嫉妒心比了一个中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