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薛】《魇》（已完结）章十
【我那天压着一群妄图打劫我的小混混，到警局对面的大楼上，我叫他们抬头看看天，这群孬种被随便吓一吓，就连天都不敢看了，我盯着他们，要他们抬头看足一个小时才行。他们照做了，我则在楼顶闲逛，后来我趴在边缘的栏杆上，往下面望，结果，我看见地面上，有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抬起头来看天。他同时看见了我，甚至微笑着冲我挥了挥手。
这个警察估计以为他在对一个好同志挥手，不知道对方是一个连环杀人犯。
他是一个令人动心的家伙，而且，一个杀人犯，和警察待在一起，是业内很值得炫耀的事情，我可以检验自己的能耐，我可以叫他直到也上了我的当，成为我冰窖中的一个藏品，都没有发现端倪——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招惹一个警察，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不会去干。那段时间我无意出门狩猎，我暗暗关注着他，甚至做了一面丑得不行的锦旗，附带一束很漂亮的花，匿名寄到警局去，夸他是人民的好警察。我关注了他很久，也告诫自己不能招惹麻烦，直到有一天之前的那些失踪人口终于引起了警察的怀疑，整合了那些失踪信息立案，为了破案，他们要他当饵。说起来也有这里面也有我的功劳，我以往寄到警局去的那些花啊锦旗啊，使这群警察相信他是他们当中最招人喜欢的。
他是先与我做了朋友，然后渐渐地发现我是一个混蛋，我呢，是先发现他是一个好人，才与他做的朋友。连环失踪案是很令人恐慌的，警局要他当饵，我也张嘴去吃了。我有什么办法呢，饵咸钩直，我可以选择不咬的，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天意如此。
我正大光明地接近他，各自以假身份认识，成为朋友。这是我做的一个很错误的决定。我后来才知道犯罪是犯罪，喜欢是喜欢。罪犯喜欢上一个人，想到的念头并不会是诸如金盆洗手，而是轻生。我一点一点把罪证泄露给他……我希望当最后我把他带到教堂底下的冰窖里面的时候，我向他告白，他能跟我说：“你被逮捕了，以及，我也爱你。”
那么这将是我犯罪生涯的完美终结。——《降灾》终章】
宋岚再想要查薛洋，已经不是漫无目的，一旦给他指明了方向，那些信息就被一条条曝露，何况此时此刻金光瑶弃子不顾，而薛洋方寸大乱。
在大片的资料文字里，他的目光凝在“常慈安”三个字上。
他记得这个人和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事情，事实上，时隔三年，常慈安这个名字还时常在网络的各种言论中出现。如果当年的常慈安没有闹出抄袭丑闻，继续写下去，即使是如今的老牌大神晓星尘，在他面前也要尊称一声前辈。
他还记得晓星尘当年评价此人的文章，称奇兵突起，有顺于世事的巨滑老道，也有逆于世事的少年反骨。
以至于后来当抄袭案爆发，常慈安声称遭人陷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各方嗤之以鼻的时候，唯有晓星尘决意相信他的说辞，着手调查这件事。
不可否认，晓星尘同为写字的人，有一种写字人特有的敏感。常慈安本身不是依靠精湛笔法出名，而是依靠奇诡的情节，可以说情节是他的骨，而抄袭完全把他的骨抽去了，他的作品从异彩独具到文字懈怠抄袭频出，中间不过短短几天，这其间常慈安既没有遭逢大变也没有出名到可以挥霍信誉的地步，可谓蹊跷至极。
然而再蹊跷这都是晓星尘的直觉，没有半点实际证据。为此宋岚动用了他经营的人脉。出版公司也是传媒行业的一种，常慈安抄袭案是从前众多无果的抄袭事件矛盾重重累积下的一次爆发，有一大片的媒体人要依靠关注这个抄袭案来获利，宋岚和晓星尘想要挖掘其中内情，是这些势力乐见的，所以宋岚在利用公司力量调查时，各方不仅不阻止，还乐意搭一把手。
可惜，在出结果之前，出版社就突然遭受了来自商业上的重大打击。
不止是他，那段时间，晓星尘也遭遇了书评人针对他的作品的一系列攻击。
他们被迫收手。
尤其是晓星尘。
书评人的负面评价突如其来，却也不是凭空捏造。
“处处透露着理想主义者的天真”、“如同在乌托邦吃奶的小狗”、“用纸上的刻板法律治理纸上的黑白世界”、“受外界言论的影响难以坚定对人物的态度”、“缺乏立体面”。字字句句，把针换成了刀，一面捅得鲜血淋漓，一面又准确扎在了穴位上。
受自身性格的影响，晓星尘当时还不算一个合格的作者。被那样多的书评人以当代文豪的标准攻击，结果当然是体无完肤。
晓星尘暂时封笔，开着车出门散心。那一天宋岚坐在车后座上还在为公司的事忧心忡忡，剧烈的撞击伴随着刺眼白光，车前的挡风玻璃破碎，晓星尘歪倒在方向盘上生死不知。
除了他们以外，多达十七辆车在这场连环车祸中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害，其中事故源头是一辆小轿车与运输钢管的大货车相撞，车主常慈安当场死亡。
再然后，晓星尘住院失明，宋岚雇来录入员，忙碌于修复公司事务，直到最后失去晓星尘音讯，都仿佛是昨天的事情。
宋岚搭在电脑键盘上的五指一点一点收拢，直到青筋毕露，拳头咯咯作响。
时隔三年，对常慈安事件无果的追查宋岚早已抛之脑后，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他追查薛洋的过往，竟与常慈安一事脱不了干系——
如果常慈安口中“陷害”的黑手，就是这个、由他宋岚亲自雇来的录入。如果，当时迫使调查中断的那些事故不是巧合。如果薛洋清楚当年执意要追查、险些成功的那个人就是晓星尘，而他在替晓星尘录入文字的时候知道了晓星尘的网络身份……
宋岚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度扭曲。
他把拳头抵在嘴边才防止那些痛苦的呻吟泄露出来。一向冷静自持的人物，此刻眼中竟透露出一片惶然的戾气。
他现在、必须、立刻知道，薛洋身在何处。
《霜华》终章打下“完结”两个字的时候，就像是密室周围的镜子突然破碎。
笔记本电脑在地面上发出碰撞的巨响，在客厅里金光瑶的动静到达门口之前，薛洋抵住房门，落下了门上的锁扣。
电脑屏幕还在闪着荧光，右下角显示时间的空格里，数字正从凌晨三点跳到三点零一。
金光瑶在门外问：“薛洋？”
然而这声音就像响在空旷的山洞里，回音不断震荡，甚至扭曲为一句句质问——
薛洋，你真的不认识晓星尘吗？
薛洋，你真的没有撒谎吗？
薛洋眼中血丝密布，他强迫自己从黑暗的幻听中挣脱出来，勉强回答道：“我没事。”
他知道以金光瑶的敏锐，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的。但是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想把目所能见的死物通通摔碎，活物一一掐死。
这种感觉在他第二天赤着脚冲出家门的时候终于淡化。他甚至可以神态冷静地回到屋里，穿好鞋子，带上钥匙和零钱，到社区门口打的。
城外废弃的西式教堂，和通往教堂地窖的黯淡的长廊。
直到他将手指按上长廊尽头窄小的、微凉的金属门时，痛苦的神色才回到他的脸上。
“写了那么多小说，谁想到自己活得跟一部小说一样。”
薛洋的手指从门上落下来，他的背靠上凉凉的金属门，往下滑去，直到下巴与双膝齐平，身体蜷缩起来。
